“瓦木石扎土，油漆彩畫糊”。土作、石作、搭材作、木作、瓦作、油作、彩畫作、裱糊作，合稱“八大作”，是中國官式古建筑營造技藝的主要內(nèi)容。
歷史上，中國古建筑嚴格遵循等級制度，明清官式建筑作為其中最為典型的代表，等級森嚴、考究經(jīng)典、精巧繁復，具有極高的研究及保護價值。尤其故宮，這座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木結構宮殿建筑群，在600多年的發(fā)展變化中，產(chǎn)生了優(yōu)美的建筑造型，形成了完美的建筑工藝技術，堪稱官式古建筑營造技藝的典范。
2008年，故宮博物院申報的“官式古建筑營造技藝（北京故宮）”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
北京故宮石作一瞥 視覺中國供圖
一
中國古代建筑營造技藝源遠流長。特別是宋代立國后的百余年間，大興土木，建造了大量的宮殿、衙署、廟宇、園囿。為規(guī)范建筑設計標準，將作監(jiān)李誡奉敕編修了《營造法式》，將建筑分為壕寨、石作、大木作、小木作、雕作、旋作、鋸作、竹作、瓦作、泥作、彩畫作、磚作、窯作等十三作?！稜I造法式》成書之后，由朝廷下詔海行天下，獲得了廣泛認可。
及至明清時期，官式古建筑營造技藝在實踐中更加趨于成熟、完善，并逐漸形成定式。據(jù)《大明會典》載，明代官式建筑營造技藝所涉及的專業(yè)工種，已有如木匠、鋸匠、瓦匠、油漆匠、竹匠、黑窯匠、削藤匠、雕鑾匠、搭材匠、土工匠、蘆蓬匠、石匠、鏇匠、琉璃匠、裱褚匠等20余種，工種已較為細致了。
明永樂四年（1406年），故宮開始建造，至永樂十八年（1420年）建成。后隨著明正統(tǒng)、嘉靖、萬歷，清順治、康熙、雍正各朝對紫禁城的不斷重建、重修，一套完整的、形制嚴格的官式營造技藝最終成形——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朝廷工部頒布《工程做法》。這是清代官式建筑通行的標準設計規(guī)范，是繼宋代《營造法式》之后官方頒布的又一部較為系統(tǒng)全面的建筑條例。這兩本有關中國古代營造技術的典籍，也被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稱為研究中國建筑的“文法課本”。
《工程做法》中對清代各房屋工程的規(guī)矩，作了詳細規(guī)定。按照專業(yè)分工，包括大木作、裝修作（門窗隔扇即小木作）、石作、瓦作、土作（土功）、搭材作（架子工、扎彩、棚匠）、銅作、鐵作、油作（油漆作）、畫作（彩畫作）、裱糊作等11個門類。按照專業(yè)工種細分，又有雕鑾匠（木雕花活），菱花匠（門窗隔扇雕作菱花心），鋸匠（解鋸大木），錠鉸匠（銅、鐵活安裝），砍鑿匠（雕磚、花匠），鏃花匠（裱糊作、墻面貼絡、頂隔上頂花、鏃花岔角、中心團花），夯、硪（木夯、鐵硪），夫（土功、夯筑、下地丁、打椿），窯匠等。可見，當時的官式建筑營造技藝體系已經(jīng)相當完備，并形成了較為成熟的規(guī)矩定式。
清中后期，營造活動頻仍，尤其是乾隆朝對紫禁城的添建、改建、重修，使得官式建筑營造技藝不斷融合、發(fā)展，一些小工種逐漸變成某一工種的一道工序，各個工種的工作范圍稍有擴大，工種類別相比以往較為集中。到了清代晚期，營造業(yè)形成“八大作”，即土作、石作、搭材作、木作、瓦作、油作、彩畫作、裱糊作，簡稱“瓦木石扎土、油漆彩畫糊”。這一類似工種的分類沿用至今。
二
“八大作”涵蓋了古建筑從基礎到裝修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是中國官式古建筑營造技藝的精華。
被稱為“百藝之首”的木作，是古建筑營造中最重要的一個種類，成就了中國古建筑在世界建筑中的獨特地位。故宮巍峨宮殿上那些美妙絕倫的斗拱、深遠的出檐、巧奪天工的榫卯、精美考究的隔扇、如繁花般綻放的藻井，都展現(xiàn)著木作的精妙。
木作分為大木作與小木作。前者主要負責木構建筑的基本構造體系，如梁、檁、枋、斗栱等大木構件的制作和安裝。后者也稱裝修作，主要負責室內(nèi)外裝修，如花罩、門窗、槅扇、藻井等室內(nèi)裝修的木構件營造。
榫卯結構作為木作的特色營造技藝之一，是中國古建筑營造技藝的精髓所在。榫卯是木與木之間的聯(lián)合，通過榫卯結構可以讓兩塊木材之間緊密結合，達到天衣無縫的狀態(tài)，可以用“方寸之合”來形容，十分牢固。因此，中國傳統(tǒng)的木構架建筑素有“墻倒屋不塌”之稱，這也是中國許多古建筑能夠留存至今的原因。2009年，中國傳統(tǒng)木結構建筑營造技藝列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除紅墻外，金黃色的琉璃瓦也是故宮這座600年歷史建筑中最引人矚目的色彩。在清代，琉璃瓦的燒制技藝已十分純熟，并根據(jù)其顏色形成了嚴格的等級規(guī)制。黃色琉璃瓦等級最高，一般只出現(xiàn)在故宮、地壇、頤和園等皇家宮殿或是祭祀建筑、園林建筑等。也有比較特殊的官式建筑采用彩色琉璃瓦，如故宮里的乾隆花園里，有些建筑屋面的琉璃瓦就有綠色、黃色、翠蘭、紫色等幾種顏色。瓦作工藝主要體現(xiàn)在古建筑的地面、墻面、屋頂這三個部分，包括砌磚基礎、砌磚墻、屋頂苫背等，最為亮眼的是金磚鋪地?！敖鸫u鋪地”這一地面做法等級非常高，一度被人們視為“紫禁城的專用品”，如故宮“三大殿”的室內(nèi)地面均為金磚鋪地。金磚多出自蘇州“御窯村”，因其質(zhì)地堅硬，敲擊有金屬之聲，且造價昂貴，故稱金磚。如今，經(jīng)過幾百年歲月洗禮，金磚依舊光亮如新，堪稱建筑史上的奇跡。
在故宮保和殿后面的御路上，名為“云龍階石”的白玉石雕是明清時期石作官式工藝的重要代表，雕刻精美，氣勢恢宏，盡顯皇家氣派。所謂石作，即是關于古建筑中石構件制作、處理和安置的營造技藝，包括石料的開采、加工、雕刻以及石基礎的砌筑等。在古建筑中，雨水井蓋、石子御路、殿下臺階等都是石作構件。石材加工的工序包括“選料”“打荒”“裝線超平”“扁光”等。根據(jù)不同需求，石作還有刷道和剁斧的不同做法。在石作雕刻過程中的剔鑿花活，是更為精細的技術工作。沿著線輪廓用扁子扁光加細，凹凸起伏的變化，光滑細膩的文理，精雕細琢間紋樣栩栩如生。
而搭材作營造技藝則主要包括架木搭設、扎彩、棚匠等。據(jù)記載，清光緒十四年（1885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夜，紫禁城內(nèi)發(fā)生火災，太和門、貞度門等城門化為灰燼。此時離光緒帝大婚僅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慈禧太后下令召集技藝最高超的扎彩匠在太和門基址上依原樣扎起一座彩棚應急。用搭材工藝扎成的“太和門”恢弘、穩(wěn)固，撐起了紫禁城皇家的威嚴，更展示了搭材匠人的精湛技藝。除了搭扎彩棚，搭材作營造技藝還有一個重要作用，即在紫禁城建筑施工中起到傳統(tǒng)腳手架的作用。如今，傳統(tǒng)搭材作的材主料木材變成了現(xiàn)代的金屬管件，但重要的搭接關系依然沒有變化，古代匠人的智慧繼續(xù)在現(xiàn)代閃爍著迷人的光輝。
如果探尋故宮600余年來沒有因地面雨水的浸泡而下沉，歷經(jīng)多次地震仍完好的“秘密”，便離不開古代土作營造技藝。在官式古建筑營造技藝中，土作是最基礎的部分，也就是現(xiàn)代所說的地基，其重要性自不待言。土作營造技藝總的來說分為挖、夯、填、筑四部分。而故宮宮殿地基的做法則極為復雜，需要先將原有的自然土層全部挖去，然后重新一層層對地基進行夯筑。如太和殿下的地基墊層由一層灰土、一層黏土、一層碎磚、一層卵石反復交替而成，其中最重要的灰土層，以石灰和黃土按照一定比例配制而成，俗稱“三合土”?；彝翆拥臓I造是古建筑地基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可以分為小夯灰土和大夯灰土兩種做法，紫禁城宮殿地基多采用工序更為復雜的小夯灰土做法。每鋪一層土料就夯實一遍，還要灑上糯米水讓土層堅硬密實。這樣的土作技藝可以有效防止地基下沉，將地基與自然土層隔開，還可以防潮、防蟲，對古建筑的保存和修繕具有重要意義。
油作則是為保護木構件而施以地仗油飾的營造技藝。宋《營造法式》中，油漆與彩畫同為油漆作。清《工程做法》則將油漆與彩畫分為兩作。油作主要分為地仗和油皮兩項內(nèi)容。為了保護木構件，用灰、油、麻等材料在木構件表面制作一層堅實的地仗，在地仗之外施以油飾?；矣褪侵谱鞯卣痰闹饕?，熬制灰油有特殊的工序。油作有十三道工序，各道工序有條不紊，絲絲入扣。所有工序完成后，木構件的油面平整光滑，細膩光亮，能夠抵御風吹日曬、雨雪風霜的侵襲。由木結構搭建的故宮，600余年朱紅的外表依然光鮮亮麗，靠的便是油作的功底。
彩畫作是傳統(tǒng)建筑中對建筑梁架和木構件進行裝飾的技藝。在故宮的宮殿中，隨處可見龍、鳳、卷草、花鳥等寓意吉祥的各種彩畫。彩畫按所在位置分為外檐與內(nèi)檐，按種類可分為三類，即和璽彩畫、旋子彩畫和蘇式彩畫，其中和璽彩畫等級最高，蘇式彩畫主要運用在園林建筑中。無論哪種彩畫，工序都基本相似，有起譜子、落墨、扎孔、紋飾、瀝粉、貼金、刷色、細部等。紫禁城的彩畫主要以青藍墨綠的冷色基調(diào)為主，配以朱、丹、金、黃等炫目的色彩，顏色對比既強烈，又能相互襯托。彩畫不僅標識著建筑的等級，也蘊含著無比豐富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彩畫作營造技藝的存在，讓厚重威嚴的木建筑輕盈靈動，溢彩流光。
裱糊作是傳統(tǒng)建筑中為室內(nèi)施以紙張裱糊的營造技藝。頂棚、墻面、門窗在裱糊工藝裝飾下，為森嚴莊重的宮殿增添了一份清麗的美感，體現(xiàn)了古人對美的不懈追求。其工序大致為制糊、除塵、底紙、盤布、撒魚鱗、蓋面六道。刷糊、遞紙、粘貼，默契配合，一氣呵成。“柔外韌內(nèi)”的裱糊工藝不僅具有極高的觀賞性和藝術價值，而且可以起到保溫、防潮、防蟲等作用，還蘊含著中國獨有的營造智慧。
三
“將壯麗的紫禁城完好地交給未來，最能仰仗的便是這些默默奉獻的匠人?！?/span>
正如前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所言，數(shù)百載的故宮紅墻依舊、氣勢磅礴，離不開一代代工匠悉心的修繕與呵護。
歷史上的故宮有過三次大修，也正是這三次大修，成就了三代工匠。第一代工匠是以馬進考、杜伯堂、何文奎、張連卿等“故宮十老”為代表的專業(yè)匠師，他們?yōu)楣偈焦沤ㄖI造技藝留下了火種。第二、第三代工匠在故宮大修中磨練成長，逐漸成為中堅力量。2012年，為培養(yǎng)故宮自己的官式古建筑營造技藝傳承人，故宮博物院面向社會招收了14名傳承人。經(jīng)過一年的學習后，第二年，這14名傳承人進行了集體拜師。口傳心授、技藝傳承，官式古建筑營造技藝傳承發(fā)展薪火相傳、生生不息。
而作為官式古建筑營造技藝（北京故宮）保護單位的北京故宮博物院，早在2002年就制定了《故宮保護總體規(guī)劃大綱》，明確了“全面制定中國傳統(tǒng)營造工藝傳承目標和人才培養(yǎng)計劃，建設高質(zhì)量的、工種齊全的人才梯隊”的工作方向。2020年，經(jīng)過修繕、忠實還原歷史場景的養(yǎng)心殿重新開放，故宮博物院還舉辦了養(yǎng)心殿項目保護性修繕成果展，并策劃制作了《八大作》微紀錄片，以此呈現(xiàn)“八大作”的工藝之精、技藝之美、傳承之序，呈現(xiàn)出故宮的營繕之道。
作為古建筑營造技藝的典范，官式古建筑營造技藝對于中國尤其是北方地區(qū)古建筑技術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引領作用。賡續(xù)傳承中華古建筑文脈，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再續(xù)官式古建筑營造技藝的輝煌，在新時代大有可為。
來源：《中國民族》雜志2024年第12期
文：王德領
作者為北京聯(lián)合大學師范學院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
責編：張昀竹 游歡（見習）
流程制作：高寧（見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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